“什么鬼?”梁锦棠忽然忆起她之前在宝云庄那夜也说过类似这样的话,一时参不透个中玄机。 傅攸宁手上一顿,略沉默了一会儿,僵手僵脸地给两人面前的茶杯里倒了热茶,想了又想,才低声嗫嚅道:“《四方记事》里曾经提过,高阶官员不便排进各类江湖榜,否则以你的姿,在江湖英俊榜上至少要进前三甲才公允的。” “姿你个大头鬼,”江湖英俊榜是什么鬼?这样不遗余力地吹捧,还能不能让他好好嘲讽了?梁锦棠努力克制想翻白眼的冲动,试图理清思绪,“敢问阁下,这个江湖英俊榜,榜首是谁?” “说出来你都不信!榜首居然是那个不要脸的秉笔楼主自己!”傅攸宁说着说着把自个儿逗乐了,最后索举着茶盏就笑得前仰后合。 到底是什么样的误会,让荀韶宜以为自己可以荣登榜首啊哈哈哈! “那十万少女又是什么鬼?”梁锦棠徐徐稳住笑意,再生新的疑问。 傅攸宁却立马笑不出了。 尴尬地扭头看向窗外,眼角余光觑到梁锦棠还盯着自己,不给答疑显然是不可以的。 于是只好吐吐:“那个……就去年赏花游园会的时候啊,秉笔楼出了一个调查,让大家在你、尉迟岚、孟无忧还有韩瑱之间票选……光禄府四公子……的排名……” 秉笔楼作为举国闻名的杂书界扛把子,自然深谙吃瓜路人的喜好。光禄府无论绣衣卫还是羽林,大多都是糙汉子和女煞星,女官盛名之下还能有张脸拿得出手的,大约也就一个索月萝了,自然没啥好选。 倒是难得男官里还能挑出这四个摆得上台面的,是以当时帝京百姓参与票选的热情空前高涨,那场面,简直锣鼓喧天旌旗招展鞭炮齐鸣。 “所以?”梁锦棠倍觉有病地轻嗤一声,心下还是不解这同十万少女究竟有什么关联。 “所以!你以十二万票位列第二。”傅攸宁碎碎念着回身坐正,仍是不敢看他,垂眸捧起茶杯浅啜,侥幸地寄望于这个动作可以遮掩自己颊畔陡然升起的热烫。“据秉笔楼事后统计公布,其中有十万红票。” 那秉笔楼倒也算严谨,初时为区分选票来源,发给女子的选票均是红的,男子就领蓝的。 因有四位候选人,故发出去的选票本是每人四票,所谓“十万少女”其实就是个说法,算一算真正投票的“少女”大概最多也不会超过两万。但无论怎么个算法,那十二万票总是实打实,足见梁大人的万丈光芒不是光禄府大门藏得住的。 不过,帝京十万少女若有机缘领教一下梁大人的心黑手狠嘴毒,大概……哦,不对,在这个看脸的世道,那票大约还是投得下去的吧,毕竟,连尉迟岚那怪里怪气的家伙都能荣登榜首了。 “上回你在宝云庄时说过,你不想‘今后一出门就和人对砍’,那又是为什么?”梁锦棠语调极为随意,以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内心波澜起伏,脸上平静如水。 梁锦棠你脑子是什么做的?!这么好记用来记这种没人注意的小细节是想干啥?想干啥!还给不给活路了? 面红耳赤的傅攸宁手一抖,手中的茶杯几手。 电光火石间梁锦棠已眼疾手快伸手替她扶正杯底,隔桌低垂眼眸看着她,静候她的答案。 傅攸宁的脸此时已红到快燃起来,亮晶晶的梨花眸里全是强撑笑意的尴尬。低垂眼将那茶杯放回桌上,半点回视的勇气都没有。 此时纵是她低着头,也能清楚觉出他执拗的望着自己视线始终没挪开。她能怎么办呢?她也很绝望啊。 “能……换下一题吗?” “不能。” 怎么不来道雷把她当场劈死算了? 傅攸宁向来就是个无胆匪类,本扛不住梁锦棠目光的持续威。最后只得把心一横,鼓起毕生的勇气破罐子破摔。 “因为那十万票里有三票是我投的!因为我这人公允,不会记仇被你一掌打飞的小事!还因为尉迟岚不着调,孟无忧没气势,综合来看就你了!好了你不要再问了这事真的好尴尬啊……” 梁锦棠见她无地自容地扑在桌上无颜见人,没察觉自个儿的角已轻轻勾起,眉眼俱是藏不住的笑意。 他曾以为“傅攸宁”该是一剑霜华的凛凛佳人,两年前在擂台上将她一掌拍飞,后又见她行事总是畏人三分,失望之余总不免恨铁不成钢。 可自打那夜她在自己怀中吐血晕厥,他仿佛忽然有些明白了。 这姑娘于武学之事本无天赋,生也并不如傅懋安当年所说的那样勇毅热血,若不是鬼使神差地走上绣衣卫这样一条艰难的路,她的人生本该也如寻常女子一般喜乐安宁的。 因对傅攸宁不堪一击的武力值耿耿于怀,这两年梁锦棠总是远远冷眼看着她,倒也因而多少看出些旁人没察觉的东西来。 众人只觉她软弱可欺,每回分给她的新人总是被人挑剩下的。她待下既没架子也无威严,但她并非全无底线,只是底线比旁人宽些。那些天赋不强的新人到了她手上简直如鱼得水,因为那些他们原本做不好的事,她全一遍遍陪着重来。 陪着练武,陪着读书,陪着背历年案件卷宗记档,陪着出外办差……没有苛责,没有严训,始终像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,与他们一起复一并肩前行,唯一的底线,便是不退缩,不放弃。 她行事力求与人为善、不出风头,她手底下的人最终就都给带成同她如出一辙的子。 现今光禄府内偶尔还会有人议论,绣衣卫主理候补武卒新丁训练的程正则,是绣衣卫帝京总院历年蹿升最快的黑马。不过短短八个月,就从候补武卒升任小旗。可大家仿佛都忘记了,最初的程正则,是绣衣卫别个总旗都不肯要的。 她常行事的法子是笨拙些,可她当真是在全力以赴。 “说话就说话,喊什么?当心明全城的人都知道有三票是你投的了。”梁锦棠冷眸泛着笑意,随手端起面前的茶盏递到边,不动声地打量着她面绯红猛灌茶水的窘态,不知自己面上也有可疑的暗红。 他是不确定,待会儿喝了那青衣道名菜韭黄汤后,面前这家伙会不会真的发出光来。但他能确定的是,今她在自己面前鲜活跳的反应,已有些不同于之前两年里那种缩手缩脚的谨慎了。 今这样跳炸炸像随时会燃起来的神情、举动,倒是意外有些璀璨的光芒。 只不过—— 梁锦棠蓦地皱起了眉头。 她还有一票竟是投给韩瑱的?还讲不讲道理了! 12.第十二章 次晨间点卯时不见梁锦棠,一打听才知道他已出发去庆州了。尉迟岚更是咬牙切齿地补充说“混账梁锦棠真是越来越嚣张了,连这种挨刀的差事都要抢!昨儿大半夜就赶投胎出城了”,得亏孟无忧不知为何告假了,不然这两人当场又得掐起来。 老话说“讨人嫌,活千年”,傅攸宁想,尉迟岚这个家伙,大概就是传说中会寿与天齐的那一种吧。旁人都说梁大人嘴毒,可若尉迟大人发起疯来……还不如老实被梁大人嘲讽呢。 “头儿,你这是去哪啊?” 傅攸宁回神停下脚步,见是旗下武卒阮,便笑道:“我找霍正呢,也不知浪到哪里去了。” “哦,他正跟陈广几个在后院切磋呢,那小子能打。”阮显然刚观战回来,对霍正的身手赞不绝口。 “闲的你们,”傅攸宁无奈地笑着摇摇头,“昨不才让你们去索大人那头帮忙吗?”CNZOnsTaR.cOm |